夔周

 

 

  小王子出生在一个寒冷的国度，那里的人日日向星辰祈祷。父亲说，有风吹过时，神灵正在以耳倾听。

  亿万分之一的概率，神灵将回应你。亿万分之一的概率，你将窥见天光。

  懵懂中学会虔诚。直到那天，小王子与奇迹相遇。

  只属于他的奇迹。

 

 

 

 

01.

 

  王耀路过书桌时，脚步一顿。

  水杯端正地放置于中央。他狐疑打量几眼，定睛观测比划了番这有不少年头的黄花梨木桌高度。

  绝对光滑、平整。

  怪哉，难不成进贼了？

  想也知道就他上厕所那几分钟这儿进不来人，可原本被推至靠墙的杯子无缘无故挪了个位，——再神经大条也不由得多想。

  作为一个无神论兼马克思主义者，王耀打心眼里就没列出闹鬼选项。他又摸了桌面和玻璃杯几把，视线中墙纸似乎比以往亮了几度。

  墙？墙的问题？

  正琢磨着，一只手——对，一只手以一种恐怖电影中才有的猎奇方式：穿墙。推了张纸过来。

  王耀：……

  妈的你可是党员，别怂！

  捂着受到惊吓的心脏，他小心翼翼地凑近。没等仔细观察，那只手已经缩回去了，纸张上则写着几行构造复杂、精妙的文字。

  不是现在通用的任一语种，而是更早的、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

  王耀看在眼里，脑内却自动翻译成中文。

  ［你是什么人？用了什么巫术？］

  ……阿斯比特里尼语？

  一个疯狂，……不，应该说是奇妙的念头出现在他的心上。他手指僵硬，摸索抽屉找到支炭笔，随即在那纸上写了段话。虽不熟练，可至少没语法错误吧？……

  王耀深吸一口气，紧盯墙壁，纸张贴着桌面被缓缓推了进去。

  在手腕几乎没入时，他想着：这也太不唯物主义……

  然后被抓住手。

  所幸被抓住后对方很快放开，他回神后只觉接触到的肌肤真冰。——而且细嫩，似乎是个小孩儿？

  

  ［我没有用巫术。……你是谁？为什么我可以通过墙壁碰触到你？］

  伊万对着那笔迹发呆。

  今日祭祀结束后，他回到房间。原本打算午睡休息，却发现床头柜后墙壁表面荧光闪烁。

  好奇之下伸手一碰——没想到穿了过去。

  他摸到一件微暖的物品，犹豫着抓住，结果真带了回来。

  很漂亮…杯子？材质透明，像是他们国度常见的坚冰，却并不寒冷。

  伊万只把玩了几下，便将这他从未见过的物什推回原处。他又做了几次实验，发现墙壁对面似乎是一张桌子，没再摆放其它东西。他的手只能在床头柜上方墙壁约莫一平米的面积中穿过，身体其它部位却不行……

  是巫术吗？

  不过十岁的孩童有些紧张。

  自然也是好奇和兴奋的，——他出生便体弱，活动范围几乎就在城堡和教堂的两点一线。虽然这两处都占地不小，可除王室、奴仆、神职人员外的旁者他不曾接触，一切都是那么神秘。

  于是王子找来珍贵的纸笔，冥思苦想后写好两句话推向墙内，仿佛是让那颗稚嫩不安的心透一透气。

  没有得到回应前他尚忐忑自己因手腕力道不足而略显歪扭的稚气字体会被嘲笑，在看见真有人把纸张推回时下意识就抓住了对方。

  尽管很快松开，他的心跳依旧剧烈得在安静房间中显得极为明显。那只手很温暖……很修长，是大人的手。

  他只看了纸张一眼，怔愣之余内心有泡泡不断冒出。

  ——居然有人比我字写得还丑！

 

  ……要让王耀听见伊万内心想法，他一定会怒吼：现在还会写这种文字的已经够叼的了好吗！！！

  不过他听不见，也只能继续自己瞎猜。

  要不是王耀大学学的历史刚巧上过有关“阿斯比特里尼”的内容，又及他对这消失在约莫千年前的、文字保存完好的极地文明充满了兴趣，曾深入研究过——不然真会在刚刚瞬间懵逼。

  阿斯比特里尼，据说这是这国度所信仰的神灵的名字。

  说来奇怪，这极地之国信仰神灵，相信对方必坐于那云端之上、星河之间。而原本这位神灵无名，国家也无名，最后一位君王死前最后一场祭祀，才将国号定下。

  在“阿斯比特里尼书”前，其余地区有关这国家的一切文献都称其为极北国，极北国灭亡的后世倒延用了“阿斯比特里尼”此称谓。

  ［不知道。你没有用巫术？我也没有……想来这是神的旨意。］

  正默默温习着从前记忆，王耀这回看清楚了那只属于孩童的稚嫩小手。当即心下了然雀跃。

  ……多棒的素材！多棒获取失传文献的机会！

  他可还记得由于地理原因，阿斯比特里尼一向粮食困难，与其它国家贸易来往甚密……后来人们研究这个文明时也大多从其它国家资料中拼凑，特别是王耀所在的国家和其邻国！

  那些在当时未失传的古籍……想一想王耀都觉得热血上涌。

  他迅速回话。

  ［是，我想，是神的旨意让我们得以交谈。］

 

 

 

02.

 

  想象很丰满，现实……现实很骨感。

  老话都有一定道理。

  在接下来几个小时里与千年前的王子殿下混熟，王耀发现这小孩日常生活实在贫乏得可以……除却三餐睡眠，要么祷告要么学习，似乎根本不用享受作为孩童应有的乐趣。

  他有些心疼。

  作为三观正直的大人，他仅在最初有过其它念头，很快便绞尽脑汁地做计划打算深入学习对方语言文字，琢磨怎么逗对方开心。

  至于古籍？小孩儿既不能接触外界，又不能让别人发现自己的存在，这种事以后再说吧。

  写完睡前故事推给对方，王耀伸了个懒腰。窗外繁星闪烁，对他而言却正是工作开始的时间。

  自打成为职业写手后王耀作息规律——当然只是他自己眼中的作息规律。按以往习惯码好连载字数，他望着书桌前那墙壁出神。

  新建文档。

  他定了定神，慢慢敲下标题。

  《致王子殿下》

  故事似乎会讲很长一段时间。

 

 

  伊万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再收到墙内人的文字了。

  他软磨硬泡好久才从父亲那儿求得更多南边国度制作的纸笔。派不上用场，在角落积灰。

  是嫌自己烦了吗？

  小孩儿有些沮丧。也是啊，他那么小、那么笨，虽然字写得比对方好看一点，可会构思出那么有趣故事的大人，一定有许多许多朋友。

  要努力一些才行啊……快点长大……快点交到很有趣的朋友……

  他咬唇，有些赌气。

  却仍旧在这一天睡前蹲在床头柜前。

  ［抱歉……我昨天有事出门。］

  ……诶？

  伊万蹦了起来，拿起备好的笔匆匆写上回话。

  ［你已经一星期没有给我讲故事了！］

  ［……一星期？］

  ［嗯！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王子瘪嘴，有些委屈。

  他这才想起之前自己从期盼到失望，有多么难过。也想起前几天自己曾打定主意再不理对方。

  对！不理对方了！

  他放下笔，趴在床头柜上，目光灼灼。

  那只手又将纸张推回来。

  ［怎么可能？…我很抱歉，我很喜欢你，你很可爱。别那么想。］

  ……

  小孩儿脸红了。

 

  王耀揉揉眉心，暗骂一句这坑爹的设定（？）。

  之前虽然也感到过奇怪，可他不怎么出门，自然没有察觉。现在小孩儿控诉自己，王耀才恍然惊觉：他在外比起在家，墙对面阿斯比特里尼的时间流速似乎是会加快的！

  什么鬼……他现在都快内疚死了好吗！！

  ［……我，我也很喜欢你！］

  王耀一愣，那只小手却带着纸张回去了。

  要不是他一直盯着，估计还看不清。

  半晌，又推了过来。

  换了张新的。

  ［你能把手伸过来吗？］

  王耀挑眉，乖乖照做。

  每次穿墙他内心都挺微妙。并不是没有阻隔，而是一种……仿佛陷入棉花再出去的感觉。

  这次他陷入另一种柔软的触觉。

  他的眉眼在不知不觉中微微弯翘。反手一握，那只冰冷的小手便被包裹在他的大手之中。

  慢慢，十指相扣。

  他的王子殿下啊……

  王耀叹息。

  万尼亚……

  这名字含在嘴里，每默念一遍，都有蜜糖化开似的甜。

  要在以前，他一定想不到自己会有这种想把一个孩子放在心上疼的爱意。

  嗯，以后一定要生对方这么可爱的男孩儿（？？？）。

  

  伊万在鼓起勇气抓住王耀后，又几乎忍不住害怕得松开。

  而对方似乎不排斥这种亲昵，反而握住自己……他心里的泡泡一个一个炸裂开来，有白色的小鸽子飞出。

  耀，耀……

  他默念。对方教过自己这个字的写法，也告诉过自己这个字的含义。他想到一个类似的词。

  阿斯比特里尼。

  黑暗中最为明亮的光，是星星。

  真温暖啊……

  他感叹着，握的更紧了些。

 

 

 

03.

 

  王耀不曾和伊万提及自己所在的年代，也不想对方知道，他们二人根本不可能相遇。

  你是千年之前的王子殿下啊……

  他有些惆怅，每日新文存稿存得更勤。

  当然，他不可能永远不出门。于是在经沟通和哄骗（这让他良心不安许久）后，对方也习惯了自己偶尔消失一段时间的情况。

  于是，不对等的时间流速中，王耀几乎是伴随着对方长大。从自己能够将对方的手包裹在掌中，直到相反的境地……

  小孩儿长得也太快了！

  王耀有些怨念。特别是自己忙起来后，恰好伊万也开始处理政务，——他和对方纸上交谈的机会越发珍贵。导致现在写完故事，还有几年成年的王子殿下养成了握住王耀的手直至入睡的习惯。

  ……妈的手臂好酸。

  心下抱怨，他却也舍不得放开，仍旧坐在书桌前随对方任性着来了。

  

  不过这次，他离家的时间是太长了些。

  一下车王耀就直奔家中。坐在书桌前，他先拿拴着铃铛的木棍探过墙去——

  这是他俩的暗号。

  没等摇响，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便穿过墙来，长了眼似的径直握住自己。

  ……好吧。

  王耀任他握着，另一只则收回铃铛。片刻，有纸推过来。

  ［你离开了半年。今天，是我的成年礼。］

  ……嗯？？？

  王耀一惊，顿时哑言。

  ……他离开了半个月，按照离家一天一星期的时间差……

  怎么，越来越快了？！

  ［你那儿的时间，是不是和我们不一样？］

  又一张纸推过来。

  王耀没办法回答，对方似乎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回答。

  ［耀，你是神吗？］

  怎么可能啊……傻孩子……

  莫名的恐慌让他呼吸困难。他知道，这几个问题是对方早早写好的。

  估计还废了许多草稿斟酌语气……

  ［耀，你难道没有发现，墙壁能通过的面积，越来越小了。］

  ……

  王耀总算明白了自己内心的不安从何而来。

  “妈的……我可不是什么观察力敏锐的人。”

  他喃喃，只能握紧对方的手。

  ［……我想摸摸你的脸可以吗？］

  最后一张。

  

 

 

04.

 

  和伊万所发现的一样，连接二人世界的通道在逐渐缩小。

  王耀几乎推掉近来所有约会，每日了解些对方的工作。以往二人相处总是他写得更多，于是在自己印象中“万尼亚”也一直是那个文静的有些害羞的小孩儿。这让他现在交谈中常常感到惊讶。

  ——在那个世界，对方长成了一个足够优秀的人。

  这让王耀骄傲并且与有荣焉。

  最后一天的时候，伊万在纸上问他：

  ［你知道我们这儿，“耀”是哪个词吗？］

 

  ……

  ［阿斯比特里尼？］

  ［……你怎么知道？我提过吗？］

  ［不……我猜的。

  我还猜……万尼亚，你成年后得到的名字，是伊万·布拉金斯基，对吗？］

  ［对。］

  ……

  ［晚安。］

  ［晚安。］

 

 

 

05.

 

  这是一个烂尾的故事。

  小王子成长为了大王子，继承了王位。他做了一切贤明君主应该做的，却觉得非常寂寞。

  因为会夸奖他的人已经不在了。他曾经以为见识到了巫术，为此害怕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的他却暗自寻访许多著名的巫师，失望地发现大多为骗子。

 

  “呃……然后……”

  “然后怎么？”

  伊万从背后抱住王耀，咬了他耳垂一口。

  黑发青年顺势缩到恋人怀里，不满地扭头，“我怎么知道……卧槽被你认出了的时候我都吓cry了好吗！你到底怎么回事啊！”

  伊万沉思，“其实我真忘了……”

  王耀轻哼一声，慢慢闭眼，“所以我烂尾都是你的错……”

  “是是是，我的错。”

  伊万好脾气地应着，抱起对方。

  在合起笔记本前，他敲下了结局。

  

 

 

  其实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巫术，也没有什么巫师。成为国王后的王子守护着自己的国家直至死亡，在弥留前一秒喃喃许下了愿望。

  而后来那离奇诡异的设定，都只是为了让王子与他的笔友相遇。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唯物主义。

  如果他们恰巧能够相爱，那除了感谢并不存在的神灵，似乎更应该庆幸王子有利用足了从前所得一切信息。

  总而言之，他们获得了幸福。

 

  “晚安。”

  王子吻了吻爱人的额头。

 

 

 

 

end

 

……其实，伊万的阿斯比特里尼是另外一个故事:(以后有机会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