夔周

“先生，请买下这枝花儿吧！”
伊万愣神看着眼前的玫瑰。
“您可以把他送给您喜欢的人。瞧，还带着露珠呢，多漂亮！”
小孩子应该是趁着假期出来打零工的，稚嫩的脸庞溢满灿烂的笑意。被拦截在花店门口的俄罗斯人看起来高大而冷漠，极少有谁敢凑上前去。——这会儿，他倒并没有如那正不停在孩子身后扯袖子暗示的老板心里所想的那样发怒，反而犹豫着接过那支玫瑰，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竟突然显得温和起来。
“多少钱。”
他果真掏出钱包。
伊万对玫瑰说不上太喜欢，他最喜欢的是向日葵。
但是那孩子所说的“送给喜欢的人”戳中了他。他喜欢的人…——是最喜欢玫瑰的。
如果我把它插进花瓶，用水好生养着，你会回来看看吗？
伊万稍微剪了一截玫瑰的根茎，将其放在同样是对方最喜欢的一个白色瓷瓶中。那样娇艳的颜色，那样若隐若现的芬芳，他一定会喜欢的。
临睡前，伊万换了一次水。
夜里无梦，却好似有奇怪的声音在床头柜边响起。清晨醒来，他迷迷糊糊的，朦胧地挣扎着起身，恍惚间看到床角的人冲他微笑。
那人生得真是好看极了，是一种与伊万·布拉金斯基截然不同的美。他的爱人是极地中燃烧的火，他自己却是迷途里照亮方向的明灯。
此刻他眉眼弯弯，星子般粲然的双眸无论过了多少年，都足以让伊万怦然心动。
“又没睡好，说过多少次，记得要喝热牛奶。”
对方嗔怪道，伊万连忙辩解：“我喝了，喝了…！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因为想你了，而且……你买了花儿呀。”
他笑，指指伊万前夜摆在床头柜的花瓶。俄罗斯人注意到，花瓣落了一片。
“我也想你。”伊万说，走过去轻轻拥住他，像是怕把他弄碎。渐渐，才加大力道，终于确认对方并非只是自己的一个梦，“耀，耀……我好想你……”
他们继而拥吻。

有王耀在，伊万便不是那个走在路上都能吓坏孩子的严肃军人了。
他开始变得孩子气，喜欢撒娇，喜欢亲亲抱抱。他可爱的爱人也一一满足自己，任何珍惜美的人都会沉醉在对方那宠溺的目光里。

“耀~我想去看新上映的那部电影。”
“好，走吧。”
“耀~我想吃你做的菜。”
“那你可要帮我提袋子哦，亲爱的小熊。”
“耀~我……”
“嘘——”
王耀把食指按在伊万的嘴唇上。
“亲爱的，能换到我提要求了吗？”
黑发青年笑得狡黠，
“我们是不是…有很久，都没做过了？”
伊万脸蹭的一下就红了。
花瓣一天减少一片。
等到玫瑰花枝头只剩下最后一片花瓣的时候，伊万对王耀说：
“耀，我们明天去野餐吧。”
“好。”
王耀翻身抱住他。
二人相拥着睡去。
伊万退役后喜欢摆弄相机。他原本就学的导演，当年参军除了国家要求的服役，还有就是私心想要同王耀一起。后来他们同样爱上军旅生活，便穿了那身军装许多年。
现在，伊万紧张地调整着支架。他时而看向相机画面，时而看向坐在草坪上的爱人。终于，他道：“好了。”
跑过去坐在对方身旁。
镜头定格的那一瞬间，王耀亲昵地揽住了伊万的腰肢。
他们野餐过后继续边走边玩儿。伊万为王耀照了许多相，却不允许对方拿过相机。他说，太久没用，生疏不少，真想看那再过几年吧。闻言，王耀不由得摇头失笑。
走着走着，他们来到一篇墓园。这里埋葬着八年前一场战争里牺牲的烈士。其中，有王耀和伊万的战友。他们对视，沉默却默契地一起走了进去。
一座座墓碑，一座座墓碑旁都长了杂草。他们走走停停，每座必然敬一个礼，偶尔瞥见熟悉的姓名，也多蹲一会儿同对方聊聊。
最里处的墓碑，显得比别处更乱一些。伊万在看向它时脸上有怀念的神色，随即出声：“那里，躺着我最重要的人。”
王耀没有说话。
他们一步一步向墓碑走进。
“但是，我也恨他。”伊万继续说，“他在战场上炸断了一条腿，我背着他，我求他，我说很快我会带他回去，我说至少他还能活着陪伴在我身边……但是他却夺了我的枪，下一秒就自尽。”
伊万蹲下，看着墓碑上那张遗照，又看向身边王耀那一模一样、年轻的熟悉的容颜。
“他违背了对我的承诺。”
王耀眼神温柔，轻轻握住他的手。
“你怎么就…这么狠……”
时隔八年，俄罗斯人又一次在爱人的坟前哭泣。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又或者失了领地的野兽。他始终拒绝承认对方的逝去，于是从不肯前来祭拜长眠于地下的王耀。他浑浑噩噩，下意识忘记有关于对方的一切，直到看见那枝玫瑰，莫名的买下了那支花儿。

还有刚刚，他照相，相片里却只有风景，或者自己。

“你是我的骨血，我的心脏。”他哽咽，“我成了失去骨血和心脏的人。我好疼……你知道吗耀，我好疼……”
王耀抱住他，依旧如往昔那般温柔。他吻去爱人的泪珠，吻他的嘴唇。他说：“…我只是希望你好好活着，哪怕违背我对你的承诺。”
他们决定走上战场前的那一晚，也是他们互相表明心意的那一晚，曾悄悄拿出藏好的一瓶酒，勾着手指。
——“你是我的骨血，我的心脏。”
——“你是我的骨血，我的心脏。”
——“我将我全部的忠诚与爱奉献给你。”
——“我将我全部的忠诚与爱奉献给你。”
——“我将我的生命奉献给你。”
——“我将我的生命奉献给你。”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此杯饮尽，至死不渝。”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此杯饮尽，至死不渝。”
……他们约定，一起退役。
“我不会原谅你的。”伊万红了眼眶，声音哭得沙哑，“哪怕我面临那种情况时也会那样做，哪怕你回来看我。”
王耀微笑，轻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
“所以！”他迅速打断，大声说：“别想着让我忘了你让我回去受家里人的安排娶妻生子！你在这里，你欠我的这辈子还不清，还得用下辈子呢！——我是绝对，绝对，绝对不会再让你跑掉的！”
王耀怔住，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
他叹息，泪光盈盈，却也含着笑意。
“真任性…那便，这么办吧。”
——“我不会再跑了。”
有风吹过。
伊万紧了紧大衣，站起身。
他凝望着照片里的人，片刻，虔诚地落下一吻。

到家后，他径直走进卧室。果不其然，最后一片花瓣落了。前些天里堆积在一起的早就干枯，他找了箱子，将所有花瓣都认真地收进去。
“一片一天？真划算……”
伊万喃喃。
隔天，他又光临了那一家花店。他买了一大捧娇艳欲滴的红玫瑰，送到王耀的墓前。
自从过了这次，他每天前来。他会清理王耀坟头的杂草，同时也清理战友们的。偶尔，他身边会跟着个黑发青年人，笑盈盈地帮忙或添乱。
此后很多年，都是如此。